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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關門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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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虞跟在護府長老十娘子身後, 穿過燭火幽暗的走道,走入一間視野開闊的廳堂中。

堂屋中央立著一架六屏寫意山水屏風,一道瘦削的人影映在屏風上頭, 聽到腳步聲, 那人影微微一動,擡頭問道:“是阿虞來了嗎?”

姜問雪的聲音很溫柔,與傳說中手腕剛強的形象完全不符。

這是姜虞第一次與原身這位姑母相見,她懷著忐忑的心情繞過屏風, 在席前跪坐下來,低頭喚了一聲“姑母”。

姜問雪伸手拉過姜虞的手, 輕輕拍了拍,又擡起手揮了揮, 摒退了眾人。

一陣細碎的腳步響起, 須臾,十位護府長老便全都沈默地從屋中退了出去。

姜虞擡頭看向姜問雪,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蒼白如雪的面孔。

姜問雪的皮膚非常白, 發色、眸色也是淡淡的淺棕色,整個人看上去毫無攻擊性,說她是一府之主, 倒不如說她是一位久困於閨閣之中的婦人更容易讓人相信。

她穿著冬藏仙府的魚鱗銀甲,紫砂長裙, 披了一件絳紅披風, 骨架小巧,看著很是柔弱的模樣, 若論長相, 她與親生女兒並不太像,反而與姜虞更為相似。

姜虞發現姜問雪兩邊眼角處皆有一道蛛網般的黑色暗紋, 想來那便是心魔劫留下的痕跡。

對於修行越高的人,心魔劫帶來的反噬便越大。

姜問雪此回受傷,竟能引得十位護府長老都惶急不安,甚至放下身段去請諸葛婠出手幫忙,想來她的傷勢,必是極嚴重了。

姜虞不知該開口說些什麽,她與姜問雪不熟悉,未免露餡,喊過一聲“姑母”後,她便不再說話。

姜問雪道:“阿虞,你還在同姑母生氣嗎?”

姜虞眨了眨眼睛,心想這話是怎麽說的?難道原身外出歷練之前,和這位姑母吵架了?

姜問雪擡手摸了摸姜虞的發頂,無奈地嘆了口氣,低聲道:“阿虞,姑母總以為能護住你一生一世,然而天不遂人願,世間總有不測風雲,你自己的路,總歸是要你自己走的。”

姜虞聽得雲裏霧裏,有些不知所措。

姜問雪慢慢坐直了身子,容色肅然道:“阿虞,接下來姑母說的話,你一定要好好記在心裏。”

姜虞鄭重地點了點頭:“姑母請說。”

“第一件事,我要送你到春曉仙府,拜門主師三行為師。”

姜虞想問什麽,卻被姜問雪用手勢止住。

“阿虞,你先聽姑母說完。”

“你拜入師三行門下後,須刻苦修煉。”

姜虞道:“好。”

姜問雪細瞧她的神色,發現她這一聲“好”乃是發自內心,不覺欣慰一笑,道:“第二,我要北上不歸寺拔魔,府中事務,暫時交由你和善兒共同操持,你能輔佐善兒管好冬藏仙府嗎?”

姜虞猶豫了一瞬,擡眸看到姜問雪眸光中飽含期待,不禁又答了一聲“好”。

姜問雪笑道:“好孩子。”

自打聽完管事娘子的話後,姜虞心中便一直盤桓著一個疑問,她忍了一路,此刻來到當事人面前,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問道:“姑母,那長命燈的燈座裏,究竟藏了何等重要的事物,為何燈座被盜,姑母如此焦急?姑母在浮游秘境中究竟遇到了什麽?”

問雪夫人慈愛地為姜虞挑起鬢邊的碎發,道:“阿虞,這些事情,現在還不用你來操心。你答應姑母,你現在最緊要的事情就是好好修煉,待我們下次再見,便是你築基之日,好麽?”

姜虞知道問雪夫人一定有事情瞞著自己,但她不肯明說,她也問不出來。

姜虞心中暗想,看來她只有從十位護府長老那裏打聽了。

姜問雪站起身,攏了攏身上披風。

姜虞看她步伐虛浮,顯然身子正是虛弱,趕緊迎上去攙扶住她。

姜問雪道:“阿虞,你隨我去見一見門主。”

姜虞有點楞住:“嗯?”

姜問雪纖指微翹,指向屋中的山水屏風。

姜虞朝她所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淡淡墨色勾勒出一副遼遠的山水,一條幽幽石徑自山間蜿蜒而出,至半山腰處,有一株青松迎風而立,樹下設了一張石桌,兩個石凳。

其中一個石凳上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木簪束發,身著寬大道袍的老頭兒。

老頭兒左手支在石桌上,撐著半邊臉,正在打呼嚕。

姜虞定睛看了一會,發現那老頭兒的身體居然會隨著呼吸的節奏微微顫動,不由訝然出聲:“姑母,那屏風上的畫是……是活的?!”

姜問雪帶著姜虞往屏風旁走,二人走到屏風前,分明無路可再向前,可姜問雪依然腳步不停,帶著姜虞繼續前行。

兩人的身子穿過屏風,憑空消失。

然而在另外一個青山綠水之地,卻有一位美婦人和一個青春少艾的少女憑空出現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

姜虞回頭朝身後看,身後是一片蔥郁綠木,哪裏有什麽山水屏風。

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這是什麽東西?

傳送法陣?世外秘境?

姜問雪帶著她,沿著山道爬了一會,便望見方才在屏風中瞧見的那株迎客松。

青松下,果然有一個白發白須的胖老道兒,正坐在桌旁打盹。

姜問雪走到石桌面,從棋盅裏隨意拈了顆白子,落在棋盤中,口中喚道:“三行師叔還要裝睡麽?”

“呼——呼——”

老道兒鼾聲越發響亮。

姜問雪提高聲音,蓋過老道兒的鼾聲,問道:“三行師叔還記得有一年除夕夜,你同我們一幹年輕弟子一同守歲,席間與我抹牌九,連輸我一十七局……”

老道兒越聽姜問雪說話,臉色便越漲越紅,聽到這裏,終於忍不住睜開眼睛跳起來,咋咋呼呼道:“還說,你還說。當著徒孫輩提我的糗事,你是故意來尋我不開心的?”

姜問雪笑了笑,道:“問雪怎敢開三行師叔的玩笑,只是想提醒師叔,莫要忘了當年答應過要許我一件事。”

老道兒睨了站在姜問雪身後的少女一眼,連連搖頭,喃喃道:“辦不到,辦不到吶。我再有本事,也改不了一個人的血脈天性啊……”

姜問雪道:“我想要師叔收阿虞為關門弟子。”

老道搖晃的腦袋忽然一頓,驚異地說道:“這怎能行。她爹姜沖是我的弟子,我若收她做了關門弟子,這輩分該怎麽算?難道她和她爹要以師兄妹的輩分相稱嗎?這可真是荒唐。”

姜問雪擡手指了指眼角兩旁的黑色魔紋,道:“若非情非得已,我怎會來向師叔提這樣的要求。師叔你閉關此間,大抵還沒收到消息。我日前受了重傷,又於渡劫進階前夕引發了心魔劫,前路叵測,我自己也不清楚是否能熬過這一關。”

姜問雪自少女時期起,便是那種看起來溫溫柔柔大小姐,實則古靈精怪磨人精的女子,師三行作為她的師叔,可沒少在這個滿肚子計謀的師侄手裏吃虧。

這一家兩姐弟,分明都是同一個爹媽生的,怎麽弟弟那樣老實憨厚,姐姐這般狡猾磨人。

師三行實在有些被姜問雪騙怕了,盯著她眼角的魔紋,幽幽開口道:“你真地遇上心魔劫了?那魔紋真不是你自己畫的?”

姜問雪用力地摸了摸眼角的魔紋,把手指攤開給師三行看。

“師叔,若非我自己前途未蔔,我又怎會將阿虞托付給旁人?”

師三行跌坐到石椅上,半晌,嘆了口氣。

修行修到他這把年紀,這個份上,早已是看淡生死了。然而現今聽到姜問雪直言“前途未蔔”,他心中竟不禁飄起淡淡愁緒。

十年前,愛徒姜沖之死給了他巨大的打擊,他一夜間愁白了頭發。

十年後,姜問雪的托付又把他從逍遙山野拉入了萬丈紅塵。

他一把年紀的糟老頭子,竟還要為個小娃娃操心勞命,他這輩子也不知是欠了這姜家姐弟什麽。

師三行沈默不言,把玩著桌上的棋子,良久,掀眸望向姜虞,定定看了她一會,朝姜問雪揮手嘆氣道:“行行行,你走吧,把這娃娃留下。”

姜問雪斂衽施禮:“問雪謝過師叔。”

說完輕輕在姜虞肩上一推,道:“去向門主行拜師禮。”

姜虞:?

這……這就為她找來了安貧樂道門最牛逼的長輩當師父,這麽容易的嗎?

她整個人像做夢一樣,宛如行在雲端,被這詭異的事情進展弄得滿腦子都快成了漿糊。

原先聽諸葛府主說得那般嚴重,她還以為問雪夫人必是命懸一線,急召她們回來,就是為了見最後一面。

可真等見了面,才發現問雪夫人雖然傷重,但並沒有性命威脅,真正令她擔憂的,是心魔劫。畢竟她進階在即,有心魔劫在身,接下來的進階大劫便是險之又險。

還未見到問雪夫人時,她心中曾有過無數猜測。比如問雪夫人不是真心疼愛原身,對原身的寵愛其實是捧殺,可現在看來,事實似乎並非如此?

那為何問雪夫人不一早就將原身送到門主門下修煉?

為何原身父母明明天資高絕,可原身在一眾師姐妹中卻是修為倒數?

一瞬間,無數的疑問湧入姜虞腦海中,直到行完拜師禮,問雪夫人從此間離開,留下她與師三行師徒獨處,姜虞腦子還是懵的。

姜虞跪在地上,師三行坐在石椅上。

白須白發的老道兒從衣袖間抓了一捧松子在手,邊磕松子邊問:“沖兒的女兒,你多大了?”

“十七。”

“可築基了?”

姜虞被師三行問得有點緊張:“還……還沒。”

師三行瞪大雙眼,差點想說:你爹七歲就築基了,你是怎麽搞的,十七了還沒築基。轉念忽又想起一事,那些湧到喉嚨口的話便又被他默默吞了回去。

這時,姜虞耳上的白螺耳墜忽然發出瑩白的亮光,如螢火般閃閃爍爍。

師三行一眼就認出這是江家的千裏傳音螺,靈光閃爍,顯然是有人傳音給這女娃娃。

他有意要在姜虞面前立一立為人師者的規矩,便故意不讓姜虞接那傳音,而是忍受著閃眼睛的靈光寶暈,說道:“問雪把你托付給我,就是要我代她好好磨礪你。在我門下修煉,要求甚嚴,要能吃得了苦,你做好準備了沒有?”

姜虞被千裏傳音螺的靈光閃得眼睛都快花了,只好擡起手,遮在眼睛兩旁,甕聲答道:“有。”

師三行又問:“你之前都學過些什麽?”

“符術、陣法,還看過一點點煉器的入門典籍。”

那千裏傳音螺依舊閃爍不停,師三行被閃得老眼昏花,實在受不了了,只好輕揮袍袖,道:“你先接了這傳音,再來同為師說話。”

姜虞俯身拜下,直起腰後,便如一只兔子似的,靈巧地跳起來,一下躥到青松後頭,接通了傳音,小聲道:“江玄?”

千裏傳音螺那頭傳來炮語連珠般的質問:“你現在在何處?與何人在一起?為何這麽久不接我的傳音?”

姜虞壓低聲音道:“噓——你小聲一些啊。”

少年沈默片刻,語氣稍緩,道:“我只是擔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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